渐渐的我们大一些了，我们就回家跟院子里其它的小孩子一样，在大院子里放羊。去过幼儿园，成了我的光荣历史，时不时拿出来炫耀，听得我们院子里的孩子一愣一愣的，直眨巴眼睛。尤其是幼儿园里的伙食，被我添油加醋夸大了一番，骗他们有多么多么好吃，搞得他们使劲地咽着口水，无比羡慕地摸着瘪囊囊的肚子。我们都嘴馋，总也吃不饱。其实我顶讨厌幼儿园里的伙食，每次吃饭那些难吃的蔬菜都被我偷偷扔到桌子底下，然后用脚一点一点踢到其它小朋友的脚下，害得每次挨着我坐的小朋友都要倒酶，总是被阿姨拽到一边罚站，我心里直偷着乐呵。我就是特别爱吃肉。

这个大院都是部队的家属，不过他们的家长大多都己经转业到地方工作了，他们家的小孩也就没有这个待遇享受部队的幼儿园了。我爸是这个大院里唯一还穿军装的，这也很让他们嫉恨。每次我爸回来，旁边还跟着俩警卫员，这时我们家孩子的胸脯就挺得高高的，对院里的小孩就带打不息理的，可惜我爸不是经常回家，他的部队在另外一个城市，要坐火车的。

我妈上班时，就把我们锁在房间里，窗户上都有铁栅栏，她命令我们都呆在屋子里，照顾好老三老四。她其实不知道，她前脚一走，我们的小脑袋就都从铁栏杆间穿过去，爬到屋外，到院子里去跟小孩子玩。

那时我们都没有什么玩具，可是我们都随时能找到乐子。夏天我们就和泥吧玩，小雨过后，将黄泥巴在手里团呀团呀，团成一个圆，摔在水泥地上听“响炮”， 摔得吧吧地响，谁的泥团要是破了一个洞，对方就要用自己的泥巴将洞补好，我们常常为泥巴打得死去活来，这时，我家老大就要蹲在一边使劲地骂我，她总是这样帮别人不帮我，怕人家说她护犊子。她还是我妈的小奸细，专门盯我的梢，晚上好向我妈打小报告。

我家住二楼紧靠楼梯的两间房，我家的楼梯外边是个下水道，家家的洗菜洗脸洗澡水都要向这里倒，当然也有尿壶，那时每家都备有一个尿壶，因为厕所在外边，冬天谁还会赶着起夜向外跑，黑灯瞎火的不说，天冷，看冻着屁股。那时候我妈常瞎白虎，一个人冬天在外面尿尿，尿着尿着那些尿就结成了冰棍，我们哭着喊着吃不够的冰棍就是这样来的。那个尿尿的人一定是个男的，我想，男人是站着尿尿的。

这个下水道冬天的时候就会变成一个宠大的冰山，因为人们不断地倒脏水，以至于一层层地冻成冰，这个冰山整个冬天一直延续到有二层楼那么高，这是我们小孩子最快活的时候，我们爬上楼梯，然后从二楼顺着冰山 向下滑，飞也似的，坐滑梯。这么有趣的节目偏偏是被我妈严厉禁止的，她说那个冰山 又脏又臭，不许我们玩，我偏偏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节目，常常不听她的话偷着玩儿，这时我家老大就会发挥她的特长，向我妈打小报告，我妈一检查我屁股后面，黑黑的，粘粘的，劈头就是一顿鞋底子。夏天来了，树叶都冒出了嫩嫩的绿芽，这时我们的“冰山” 就会一天一天，一点一点慢慢溶化成黑水，发出阵阵的恶臭，绵延到很远很远，院子里的人都死死捏着鼻子，嘴里发出恶狠狠的咒骂声。         

我们呆呆地望着那滩黑水，很失落。

有时候我们在院子里玩腻了，就会溜到大院外边找乐子。我们大院的后面就是一片茂密的树林，好象是榆树，还有柳树，还有杏树，春天开着粉色的小花，还可以吃榆钱儿，甜甜的，可好吃了，我妈说她小时候，要是能天天吃到榆钱儿就好了，她们家有八个孩子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，可困难了。树林的旁边还有条小溪流，我们在那里总能找到无限的乐趣。好比，用竹竿和铁丝围成一个圈，上面再粘满了蜘蛛网，用它来抓蜻蜓，一抓一个准，抓到的蜻蜓拿回家放在纱窗上，它就一动不敢动了，我们试着喂它小虫子，它不吃，几天就死了。还有到小溪里抓几条小蝌蚪，放在装满水的瓶子里，拿回去眼巴巴地等着它变成青蛙，可惜我总是没等到。我妈说青蛙都是半夜变出来的，我等不到半夜就趴在那里睡着了。

这天，我们小孩子对那小溪流也失去了的兴趣，里面的青蛙全部被我们折磨死了，小蝌蚪也没有了，我们都没了兴致，无精打采的，看来我们得重新寻找点新的事了。还是我特别有想法，我想起了树林的那边有一条长长的楼梯，这条楼梯很宽，很长，也很高，一直通到那边的三层楼上，楼梯的尽头是一个大门，是一个电影院的后门，这个电影院平时也只有晚上才会对外开放。我见过电影院散场的时候，楼上的大门一开，人群忽拉拉象开闸的洪水，一下子铺满了楼梯，又象开锅下饺子，一个紧挤着一个。电影院对我们来说是最神秘最精采的地方。一直以来我们都不敢走过树林的那边玩，因为那边很黑，很幽深，很少看见人。

我因为偷偷溜来这里看过电影，所以就暗暗记住了这里。

我提议索兴探险一下，顺着台阶跑到楼上的电影院看看，我们可以扒着窗户看看里边。。。大家来个竞赛，谁先到谁赢，谁赢谁最厉害，谁最厉害谁就可以当头，说了算，我就是特别想当头，专管我家老大。我家老大首先就反对，并威胁说一定要告诉我妈，我妈说不能去陌生的地方来着。老大总是故意跟我做对。我问老三的意见，期待她能跟我去，老三平时都听我的。老三胆小，怕黑，她也很怕老大，她眼溜溜地盯着老大的脸色，用手偷偷拽拽我的衣角：

“二姐，不去了，回家呵。。。”

“你就知道回家，怕这怕那的，真没出息！”

我狠狠瞪了老三一眼。结果别的小孩一看我家老大反对，都决定不跟我去。老大就是这么有威信，院里的孩子都愿意听她指挥。我有点下不来台了，但我一向嘴硬，要强，绝对不能服软，在他们面前调链子。我一生气，将刚刚学会走路的老四塞到老大手里，决定一个人壮着胆，一路小跑，开始向楼梯上冲去。楼梯很陡，很滑，刚刚下了一场沥沥小雨，我的脚迈起来就很艰难，尽管如此，我还是用尽全力向上爬，不能让他们看我的笑话。。。很快就到了半山腰，歇了口气，我向上看看，好象只剩最后几节楼梯了，我心里直乐，一高兴就力气大增，很快我就要爬到电影院了！

前面是一个阳台，就在电影院大门的旁边，我几步冲过去，正要得意地冲下面喊老大，突然，一个男人挡住了我的路。

他是从哪里来的？我怎么没看到他，我咪起眼睛，抬起小脚跟，尽量向上看，原来后面还有个更小更陡的楼梯。这个男人看到我，好象也大吃一惊，受了惊吓似的，我觉得他正在做一件很秘密的事，不小心被我打扰了。我急忙转身下楼，这时，那个男人死死挡住了我的去路，我发现他的手里正握着一个东西。

这个东西我认识，我家老四也有一个，它的名字叫鸡鸡。

对鸡鸡我还是挺有经验的，我家老四的鸡鸡就是我们全家的骄傲。邻居说，我妈的肚子特别不争气，想要什么没有什么，我爸想要儿子，我妈却一连生了三个“不带把儿” 的女儿，每个女儿刚出生的时候，据邻居说，我爸都会急急忙忙，扒开我们的大腿仔仔细细检查一番，一见没有那个鸡鸡，立刻长吁短叹，唉声叹气，这时我妈就会将头埋得很低，不说话，她好象做错事似地，总是在我爸面前抬不起头来。那以后我爸从部队回来，我妈都偷偷地观察着我爸的脸色，小心翼翼的，他们也总是爱吵架，他们一吵架，我们就溜溜地躲在一边，不敢出声。 

 我爸是个挺严肃的人，很少笑。

一直到我家老四出生，家里的情况才有了改变。陪着去接生的邻居大婶一见老四出来，欣喜若狂，她一路小跄，欢天喜地跑回来想，叉着腰，站在院子里扯着嗓门冲楼上喊：

“参谋长，你家有鸡鸡了，是个儿子！”

谁知我爸坐在那里无动于衷，嘴里还不停地小声嘟囔着：

“又骗我，肯定又是个丫头片子。。。”

生我家老三的时候，邻居大婶确实骗过他一次，邻居大婶决定同我爸开个玩笑，她假装激动地跑过来叫我爸，说是不好了，参谋长的愿望终于一不小心就实现了，你有儿子了。。。我爸抬起腿就往医院跑，到了医院一路小跑乐呵呵地扶着我妈回家，到家后，我爸殷勤地第一次做饭，我记得我爸从来就没有做过饭，忙了一大阵子，打发我们全都上了床，我爸才忽然想起，该欣赏欣赏我家老三的鸡鸡了，我爸急急忙忙扒开老三的大腿一看，结果就可想而知了。。。没有鸡鸡。我爸从此就不太爱搭理我妈了，人也更加沉默了，烟抽得又凶又狠。

生我家老四这次却完全不同，这回可是来真正的鸡鸡诞生了。等从医院里一回到家，我妈就迫不急待地打开老四的尿布，将老四高高地举起来，无比自豪地劈开他的两条大腿，故意让老四的鸡鸡冲着我爸的头，狠狠地撒了一大泼尿。。。老四尿了我爸一头一脸，尿顺着他的脸往下嘀，嘀嗒嘀嗒地落在他的军装上，我爸大吃一惊！我们都紧张地盯着我爸的脸，生怕他们又打起来。最近我爸我妈总是爱吵架，他们一吵架我们就特害怕，我爸生气的时候爱拿东西撒气，顺手看见什么扔什么，上次他们吵架，我爸随手抄起我偷着养的小花猫咪咪，一下就扔到楼底下，我爸早就看咪咪不顺眼了，家里这么多孩子等吃，哪有东西喂咪咪呵，我爸抱怨道，这时我妈就会护着我说，咪咪吃不了多少的，老二自己知道从嘴上省东西喂咪咪呢。

我发出一声惨叫，哭着冲到院子里，我看见咪咪从地上打了个滚，慢腾腾地舔着小爪子，一下一下洗着脸，然后，咪咪摇摇摆摆地站起来，大模大样地往回家走。

咪咪可真够坚强的，象我。

这次，我爸被尿浇，他看起来不但没生气，我爸总是爱生气，他不爱笑。我妈说湖北人爱吃红辣椒，脾气不好，别惹我爸。我们都特别怕他，平常我们一见到他回来，就都躲得远远的，好在他住部队，不常在家。我爸被鸡鸡浇得心花怒放，他看着鸡鸡不停地嘿嘿傻笑，我们也跟着傻笑起来，我一边笑一边想，我要是能有个鸡鸡该多好呵，那样的话我就专管我爸，让我爸干啥，他就得干啥。

这个男人的鸡鸡跟我家老四的可不太一样。老西的鸡鸡我挺熟悉，我妈平时只要一见到大院里的女人过来，就哄着我家老四跟她们玩“吃鸡鸡” 的游戏 ，这时我家老四就会挺熟练地扒开裤裆，用小手在鸡鸡那里划拉一下，然后再颤巍巍地举到那些女人的嘴边，我们都无比自豪地望着老四的鸡鸡，那些个女人就会贪婪地，先是闻闻他的小手，然后再将他的小手指含在嘴里，滋滋有味地亲起来，她们一般都会一边亲，一边吧嗒着嘴发出“滋滋”赞叹的声音，看她们那个享受的样子，我怀疑鸡鸡肯定是很香很好吃的东西。

这个男人的鸡鸡显然跟老四那个不是一个品种的，我想，就象青蛙跟赖蛤蟆，样子都是一样的，一个可爱，一个令人厌恶。男人站在那里死死挡住我的路，四周很静，一阵风过来，我打了个冷战，我忽然有点惊慌，到底因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，我感到了一种隐隐的威胁，我必须得赶紧离开这里。可是，我的脚往哪里走，那个男人就在哪里用身子牢牢地堵住我，他比我的个子大，他的鸡鸡在我眼前晃来晃去，看起来张牙舞爪地，一点不象我家老四的那么乖，他还呼呼地喘着粗气，看起来挺难过的。突然，那个男人开口说话，他的声音急急的，恶狠狠的：

“说！说。。。说鸡鸡好玩。。。不说不让你回家！”

我盯住那男人手里紧握的东西，看过来看过去也没有发现他的鸡鸡到底哪里会好玩，我真没用，我急得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，又不好意思让它落下来，我不能让他以为我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，连男人的鸡鸡都害怕，别人会小看我的。这时，我勇敢地大声说：

“大哥哥，你是不是病了，你的鸡鸡可是肿得好厉害呀！”

那个人飞快地从后面跑了。这时我看见，我家老大抱着老四，拉着老三，一边喊着“老二！老二！”，一边吃力地向上爬来。我急忙跑下去，接过她怀里的老四大声责备她：

“喊什么喊，贱不喽嗖的，就你阵阵落不下，别上去，快回家！”

老大莫名奇妙地看着我，我也弄不明白，为什么我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沮丧。那以后，我再也没有上过那个楼梯。这件秘密我决定跟谁都不说。

我对这件事的总结就是，世界上好象有两种鸡鸡，一种是我家老四那样的，能给人带来欢乐。一种是这个男人的，给他带来痛苦。这可是我的秘密，永远都不告诉我妈我爸，我做到了。